前年夏天,我們的屋村裡出了個新聞,里根姐開辦了一間“女子防身術”訓練班。
里根姐的真名叫李根瑾,大家當面叫她里根姐,背地裡卻叫她里根。哈哈里根總統哦!
“女子防身術”訓練班就設在里根姐家裡,她家有一千八百多尺,客廳已經不小,還把兩間朝南的大小各一間房打通,嗬,簡直像個武術館,朝海的一排大窗戶令人眼境開闊心神爽利,所以村兒裡的女人們都愛來,從十五六歲到六十多歲老太太都來,年輕女孩當然是真心想學防身術,但退了休的老女人和家務不多的主婦們便是找著機會往能兒湊,其實就是圖個熱鬧開心。老女人們都說,學女子防身術著名堂太讓人難為情,不如說是去“總統訓練班”好聽!於是“總統訓練班”倒成了大夥叫得最響亮的名字。
不久,我也被胡太太叫了去。去了一回就已經知道個大概了,就是利用胳膊肘呀,腳跟呀,趁勢拉拽呀,遮擋要害呀,伺機反撲呀……我想,即便我把這麼多技術學到了家,身上沒勁,不是花拳繡腿嗎?何況說心裡話,我倒從未想過自己還有一天需要什麼哈哈防身術的!
後來,沒事的時候,我偶爾參加她們每逢週六下午的活動。我發現已經沒有什麼年輕女孩來了,來的只剩下了四五十歲以上的女人。哈哈我笑死了,她們哪裡是訓練啊?簡直就是群魔亂舞,瞎胡鬧,鬧騰個半個多小時,才安靜下來,十幾個女人自然圍著三四張桌子喝茶聊起天來。
“總統訓練班”,已經沒有人提了,成了“總統她們家”。我本來就不喜歡學什麼武術,眼看著她們群居的性質漸變成喝茶聊天,於是我倒喜歡去了。原來,里根姐姐的老公在新加坡當工程師,女兒在那邊上學,畢業後在那邊上班,他們父女從來不回香港,只是里根姐每年有一兩次會出發前去看望他們。
真是難得一個場所,難得一個這麼熱心而且這麼有凝聚力的里根姐,她個頭不高,結結實實很有勁,動作麻利乾脆,說話乾淨利落,深深的眼光裡,一種看明白悟得透徹的知性之光攪動我的心,我漸漸喜歡上這個女人。
哦,原來她是有工作的,她是香港一間大保險公司的客戶經理,奇怪的是她從來不跟大夥說保險的事情。我們當中也有幾位是她的客戶,但是她們不在我們聚會的時候談保險。假如我不是早已為我的家人買了各類保險,我真會主動找她的。
前年年底,她送給我一本書,那是她寫的。我一看那熟悉的筆名,很驚訝,原來,二十五年前我在某報館副刊工作的時候還向她約過稿,她當年是本港某報館的專欄作家。這本集子,就是把當年每天600字的文章結集而成的。
我跟她說了。她非常高興,說我就是覺得你有股說不出的氣質,所以才送書給你。
我問她,你那麼忙為什麼每週六還要組織大家聚會?
她說,我已經六十多了,但是我不能滿足那些專欄豆腐塊呀。反正心裡閒著,也不必忙著賺錢。我打算研究一百個中國女人的故事……
哦,我明白了,我明白她為什麼做保險,為什麼喜歡那麼多女人來家裡瘋鬧……
昨天,里根姐給我電話,叫我去她家。在她家裡,我看到那部四十萬字的書稿,題目是《大國典範看女風》。
拿到草稿我整晚無眠,讀到淚流,讀到眼花,從民初到大革命,到抗戰,到今天,赤裸裸、血淋淋地揭露、展示了中國女性心路歷程,每一個階段性的震盪曲扭昇華的時代原因性格因素;文字中,我看到一批批我熟悉的中國女性燦爛的奮鬥史和墮落的歷程,為了利益,從最高典範的央視美女群,到廣大村女湧到城市髮廊,湧到性都東莞……
在轟轟烈烈五彩暄騰的歷史畫面中,我昏昏睡去,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翌日下午。
怎麼了?昨晚怎麼了?今天腦子是怎麼了?讀了這麼多文字,今天,這腦子好像更加糊塗了;哦,等我理一理,再說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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