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從前幾天,兒子說我跟他說話不像大人對大人說話,令我反思;想想看,真是這樣,對兒子說話的內容和態度,都跟別人不一樣。
一來是看著他一點兒一點兒長大,青年男子的形象,真的很難取代兒子小時候每個階段稚嫩的模樣;二來是文化背景差異令雙方價值觀相去漸遠,不可改變他,只有擔心、緊張他。所以對他說的話除了叮囑,還是叮囑。
我會這樣對待朋友嗎?會的話,還有朋友嗎?
那我今後怎麼像大人對大人一樣講話?假如我是爸爸,我覺得很自然會像大人對大人一樣講話,但是當媽的,我得練習一下。
喂,兒子,媽的心裡有點不明白……
喂,兒子,媽的擔心是不是多餘……
喂,兒子,媽的……
喂,兒子……
無論如何,先把兒子當別人,怎麼對朋友的,就怎麼對兒子。
想得很妥帖了,很輕鬆了,還哼起調兒來;仰頭看看日頭,想起立秋剛過,這時節,可是兒子小時候多發病痛的季節,每逢八九月,他的扁桃腺發炎便會嚴重發作,把我折騰得焦頭爛額。1988年秋天,我從《大公報》下班回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,在屋村的大院裡,朋友小吳和外子一同急匆匆迎面走來,高大的小吳身上背著兒子,兒子燒得小臉通紅,我知道他扁桃腺發炎幾天了,我已經用了大陸買的“百炎淨”,也熬了乾瓜瓤水喝,但是無效……我緊緊跟著他們一起到瑪嘉烈醫院看急診,住院……
住院護士一接過兒子,先扒去兒子身上一層層衣服外套,對我說,帶他去沖涼房沖冷水!
我猶豫極了,心疼極了,我怎麼忍心讓發高燒的兒子洗冷水澡啊……直到探病時間到了我要離開醫院了,護士還埋怨我:怎麼還沒沖啊!
第二天一早我去看兒子,一夜間,兒子居然瘦了一圈,原本白胖的小臉黑得像個小猴,穿個袖子短了一截的小紅棉襖,高興極了問,媽媽你給我帶課本來了嗎?
我問,退燒了?
他樂得小臉泛皺,退了!
怎麼這麼快退燒?
他說,洗冷水澡,好多遍……
我聽了心裡難受得打顫,摸摸小猴兒一樣快樂的兒子,還是很欣慰。但是至今,那個發著燒得兒子在冷水的激靈下退燒的畫面始終擊痛我的心……
今天回憶這件事,是想剔除母愛中多餘的擔憂和牽繫,也算是讓自己接受在我過度呵護下、兒子晚到的成年禮吧。
想起兒子小時候的一幅畫,他畫的是一個爸爸,挺著胸脯理直氣壯地教訓兒子……題目是《喂,兒子》。記得外子看著這畫笑得合不攏嘴。
……
好了,不應該再為難兒子。
再見,襁褓中的兒子,童年的兒子,少年的兒子,再見,學生時代的兒子,讓我迎接成年人的兒子。
再見,那個不肯收攏翅膀,卻總也找不到想保護的小雞在哪裡的雞媽媽!把翅膀收攏,把自己縮小,讓我學做年成男子的母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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