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1983年8月的最後一天,晚上,我一個人在病房守著沈痾的父親。凌晨四點,趁我熟睡,父親悄悄拔掉輸液的針管,肺心病折磨得他太痛苦了,也許他曾經悄悄向熟睡的女兒告別,也許他曾經悄悄流下歉疚的淚水,不,也許,他真的什麼也沒想,這長長的六十七年,他已經想的太多了……
四點半,父親離開了我們,我忘記了父親曾經多番的叮囑:在最後關頭,不要搶救我。
搶救的醫護人員來了,他們強翹父親緊閉的嘴唇和僵硬的舌頭……無濟於事,父親嘴裡流出褐色的瘀血,走了。看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幕,後來我不再要求搶救彌留時刻的親人……
三十二年前的我,遠遠趕不上自己的年齡,真的,那時候,我幾乎還只是個很小的孩子,我痛徹心脾,傷心欲絕,除了偷偷痛哭,我連續地失眠了,一年,兩年,三年……每天凌晨四點到四點半這段時間,我就會醒來,睜著雙眼,在身邊兒子熟睡的呼呼聲中極為清醒地傷痛著,直到天亮……
每天醒來,心里便說:又醒了!
為什麼要醒呢?為什麼不永遠地陪伴父親呢?看到身邊的兒子,我沒有決心跟著父親走,只有更多的淚水……
也曾經跟自己說:時間,是磨平傷痛的良藥。可是我越來越不信了,因為隨著時間流逝,失去父親的傷痛不僅絲毫未減,而且與日俱增,哦,又是四點半,一天天,一年年……
同樣的夢也在重複出現——
好多年不見了父親,聽說他在一個遙不可及的遠方療養,病情很穩定,但是依然隨時有危險。我渴望去見他,去服侍他,可是媽媽在搖頭,全家人默默地悲傷著……我便醒了。這樣的夢不斷重複,甚至到了後來,每當我做這樣的夢,都會有個聲音告訴我:你在做夢了……
凌晨四點半,哦,一個又一個的四點半,一個又一個渴望見到養病的父親的夢境……
不記得從什麼什麼起,這樣的夢境不見了,四點半我也不會醒來了。慢慢想,大概有十幾年時間了吧。我不相信投胎這個說法,我相信是我自己緩慢地學懂了這個常人很快悟透很快解脫的課題,我,也許很特別,真的很特別,正是父親特別的疼愛和深深的耳濡目染,我心靈的悟性便會如斯愚鈍,如斯遲緩,有些頑冥不化。
不化就不必化,罷了,讓心靈裡那深深的傷痕刻在心上,與我同生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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